01

近代中国,积贫积弱。华人难以世界上抬头,能给华人长脸的不多,伍连德算一个。

伍连德,祖籍广东台山,1879年出生于英国殖民地马来西亚的槟城。少年伍连德聪慧过人,7岁时进入大英义塾读书,他常常挑灯夜读,比普通孩子努力得多。

有一次,放学回家的伍连德突然病倒了。父母为他请来中医,中医认为只是偶遇风寒,但是数周之后,仍不见好转,父母急忙为他请来西医,西医却认为为时已晚,正当父母伤心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,命大的伍连德却奇迹般痊愈。

经此一劫,伍连德改变曾经志向,立志从医,以救芸芸众生。

1896年,伍连德获得英国女皇奖学金,进入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,主修医学专业。进入剑桥之后,伍连德看到自己周边都是高鼻梁、蓝眼睛的外国精英,心中暗暗发誓:不能给黄种人丢脸!

1902年,他先后前往英国与德国的医学院进行学习,后来他来到法国的巴斯德研究所进修8个月。

对!就是那个巴斯德。第一个造出狂犬疫苗、炭疽疫苗的巴斯德;指出“科学没有国界,而学者有他自己的祖国”的巴斯德;他培养的学生耶尔森,还发现了“鼠疫杆菌”(与日本细菌专家“北里柴三郎”同时发现)。

在巴斯德研究所,伍连德如饥似渴般学习。他不仅系统学习微生物学知识,而且进行大量实验。

毕业时,伍连德硕果累累。他一口气拿到五个学位:文学学士、医学学士、外科学硕士、文学硕士、医学博士,妥妥的学霸一枚。

毕业后的伍连德,回到槟城开了一家私人诊所,优哉游哉过自己的安生日子。

然而,一封书信,改变了伍连德未来的命运走向。

书信来自时任直隶总督袁世凯。袁世凯邀请其回国任“天津陆军军医学堂”帮办(副校长),伍连德抱着赤子之心来到中国。

然而却出现一点小插曲。1908年,伍连德来到中国之后,袁世凯已经被革职。

事情是这样的:

1908年11月,中国东三省出现外交危机。日本与俄国在中国东三省是老对手,后来他们达成和解,同时拉着英国、法国,形成“四国同盟”,私下把中国东三省给肢解掉了。这时候,没占到便宜的德国人不干了。他们找到袁世凯,袁世凯时任外务部尚书(相当于外交部长),接受了他们的建议,派吉林巡抚唐绍仪出使美国,讨论中美德“三国同盟”。日本曾迫于德国、美国威胁,答应出让部分利益给美国,但是在“三国同盟”会议上,美国不承认有这回事,造成清政府外交失败,唐绍仪灰溜溜回国。这笔账记到了袁世凯头上,摄政王载沣罢了袁世凯的官。

是金子总会发光的!

伍连德经友人推荐,见到当时的东三省总督锡良大人(记住这个人,后面我们会一再提到他)。

开明官员锡良

这个友人是谁呢?我说出来,你肯定认识,他就是时任外务部右丞相的施肇基。

中国著名外交家施肇基

对!就是在“巴黎和会”上拒绝签署丧权辱国条约的施肇基。当时年仅33岁的施肇基刚刚老练处理完“伊藤博文被刺案件”,使得清政府免于日本讹诈。施肇基毕业于美国康戴尔大学,先后获得本科、文学硕士与PHD,也是一个学霸,由于本文的主角只有一个,我们重点谈伍连德。

锡良是一个开明官吏,对于伍连德这样的人才,很是欣赏,依然维持袁世凯的任命。于是,伍连德拍马上任。

02

1910年12月,还在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备课的伍连德接到通知,让他速去北京议事。到了北京才知道,东北已经爆发鼠疫2月有余,需要伍连德解救苍生于水火。

这一刻,命运选择了伍连德,确切地说,伍连德选择了命运。

没有丝毫犹豫,伍连德带着自己的助手兼学生林家瑞匆匆赶去东北。

来到哈尔滨的伍连德,在道台于驷兴的安排之下,在重灾区傅家甸搭建一个临时的防疫检验室。

为何选在傅家甸?这是一个鼠疫重灾区。

其实,伍连德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:肆虐整个东北的瘟疫,到底是怎样一种鼠疫呢?

为什么伍连德会这么想?

因为当时正处于隆冬季节,东北地区滴水成冰,并非鼠类出没频繁的时节。而历史上鼠疫的爆发,无外乎是老鼠身上的跳蚤携带病毒,老鼠在人类居住区出没,跳蚤咬人,使得人群大批染病死亡。

于是,他首先安排人手在哈尔滨城内四处捕鼠,搜集充足的死鼠与活鼠标本,然后进行淋巴结穿刺检查,令人惊讶的是,在老鼠的身上并没有发现鼠疫杆菌的存在。

但是,患者的死亡特征却与鼠疫死亡特征相同。他们都是发高烧,咳嗽不止,然后是咳血死亡,通体紫红色(在西方称为“黑死病”)。

不行,必须进行尸体解剖!

但是,在当时的中国,崇尚“死者为大”,解剖尸体是万万不能的事情。不解剖尸体,又不能找到真正的病原体,这使伍连德陷入两难。

天佑中华!

由于东北住着许多日本与俄国侨民,一日,某日本侨民咳血而死,正好可以用来尸检。

伍连德急忙与自己的学生林家瑞来到客栈,对尸体进行解剖,逐一将内脏取出,浸泡在培养皿中。同时,将身体肿胀部位的浓汁与组织液保存在试管中。

伍连德在简易鼠疫实验室

最终,二人在切片样本中发现鼠疫杆菌,证实东北这场瘟疫为鼠疫引起。

最重要的是,伍连德发现,鼠疫杆菌是在标本的肺部与淋巴液中出现,而在身体其他部位并未发现。伍连德敏锐意识到,东北这场鼠疫,跟往常的鼠疫不一样。

确切地说,东北这场鼠疫不是由老鼠身上的跳蚤叮咬引起的,而是通过呼吸系统传播引起的,人与人之间可以交叉感染。后来,伍连德称此种人传人的鼠疫为“肺鼠疫”,区别于动物传染人的“腺鼠疫”。

很快,他就证明了自己的推断。

经查实,这次鼠疫是由一种啮齿动物土拨鼠(旱獭)引起的。

土拨鼠

土拨鼠为何出现在东北?事件演进总有内在逻辑,只是从A事件看到B事件是远远不够的,你得看到C事件、D事件……

20世纪初,时尚界流行穿皮草。借用当下一个广告词,叫做“没有买卖,就没有杀害”,貂皮做的大衣太贵,而旱獭皮做的大衣就不那么贵了。旱獭皮经过处理之后就成为“山寨版”的貂皮,于是旱獭皮的价格开始飙升。

旱獭皮竟有如此效用,需求自然猛增。1907-1910年间,旱獭皮的价格飙涨3倍,从满洲里出口的旱獭皮也从70万张增长到250张。私下里,不少俄国人与中国人都在干这“以假乱真”的买卖。

于是,“一只(生病的)旱獭所引发的瘟疫”也开始上演。

猎人捕获了生病的旱獭,并扒下它的皮,然后拿到东北去卖,这种旱獭身上携带鼠疫杆菌,很快鼠疫也被带到整个东北。

很快,伍连德从旱獭的身上检测出鼠疫杆菌,而哈尔滨傅家甸这个地方正是皮毛商人频繁落脚的地方。

03

找到鼠疫的病原体,一切似乎好办多了。在施肇基的支持下,伍连德迅速提出防疫措施:

一、对鼠疫重灾区傅家甸进行全面隔离,不允许当地居民随便出入,更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入,严禁皮毛商人进入;二、争取更多资金与医生支持,建立临时医院,设立隔离区,全城作为消毒与焚烧工作;三、全城进行卫生大检查;四、控制东北铁路与公路交通,对于各种交通要道进行严密布控。

其中,第四点尤为重要。

因为,东北作为女真“龙兴之地”,也是清朝重工业中心,中东铁路横贯全境,交通相当发达,稍不留意,瘟疫就会蔓延全国。

为了便于窃取中国资源,沙俄修建的中东铁路

锡良很快采纳伍连德的建议,不仅下令停止东北境内铁路,同时把京津交通也掐断,这就相当于封闭整个东北与外地的联系,锡良封了整个东北!

然而,东北虽为中国领土,有时候中国人说话却不好使。这里早已成为日本与俄国角力的地方,想要控制疫情,还得争取日、俄两国的支持。

伍连德首先找到俄国时任中东管理局长霍尔瓦特,并向对方阐明利弊。俄国人也不想瘟疫沾染到自己,处于保护侨民的考虑,很快就批给伍连德1300节带火炉的火车车厢,让其用于隔离疑似患者或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。

日本的态度截然相反。

大家还记得我在前文提到的细菌专家“北里柴三郎”吗?他的学生同样来到哈尔滨进行调查,并坚持其师的理念——“鼠疫源自鼠传染人”。

由于他在老鼠的标本中并未找到鼠疫杆菌(其实这与伍博士的观测一致),所以他不认为这种瘟疫是鼠疫,日本方面也拒绝予以配合。

阻力同样来自清廷内部。

1911年1月,政府派来北洋医学院的首席教授,法国人梅斯尼增援。梅斯尼也不相信伍连德的结论,他坚定认为灭鼠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。

眼看阻力重重,伍连德不得不向施肇基求助。

这个时候的清廷管理层,好像人人喝了“安神补脑液”,大脑都异常清醒,很快清廷任命伍连德为“东三省防鼠疫全权总医官”,免去梅斯尼职务。

梅斯尼心有不忿。免职之后,他仍去现场查看病人,由于他根本不相信此次鼠疫病毒可以“人传人”,没有佩戴口罩。

梅斯尼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。梅斯尼很快感染鼠疫,并且于9天之后死亡。

梅斯尼的死亡虽然残忍,却印证了伍连德的理念,同时也为其治疫扫清了道路。

伍连德进一步采取措施:

一、征用哈尔滨的学校、浴场等公共场所作为消毒室与临时医院;二、在边境要道设立简易棚,对来往行人进行检疫查验;三、根据病人严重程度,将各类医院进行分类:疫症院、轻病院、疑似病院、防疫施医处;四、发明简易口罩(伍氏口罩);五、对于重灾区傅家甸,关闭所有公共施舍,并全部消毒,对病人及其家属严格隔离,对有可能接触病人的,必须呆在家里自行隔离。

伍连德发明的简易口罩

然而,尽管路子是对的,但哈尔滨仍一直在死人,并且死亡数量与日俱增,这让他很疑惑。

后来,经过排查,他发现了傅家甸的坟场。

由于死亡人口与日俱增,坟场中堆积许多尸体,有的在棺材中,有的用布包裹着,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黑紫色,简直就是“低配版”的“切尔诺贝利核反应堆”。不把这些尸体清理掉,根本解决不了实质问题。

怎么清理?这些病毒不怕冷,但是却怕热。鼠疫杆菌超过55摄氏度就可以被杀死,火攻是上策。

那就烧吧!?说来容易做来难。

中国人一直讲究“入土为安”,如果焚烧尸体,则有违人伦。其实不要说上世纪初,就连当代,在农村实行火葬,都遭遇重重阻扰。

伍连德找到于驷兴,提出焚尸的想法。于驷兴哪敢担这个责任,伍连德就去找锡良,锡良人在东北,无法面见摄政王载沣,于是让施肇基去说服载沣。

清廷管理层再次服用了“安神补脑液”,伍连德的焚尸方案很快得到应允。

方法得当,喜讯很快降临。焚尸当晚,死亡人数统计数字明显下降,从那天开始,死亡人数逐日递减,显然,焚尸方案完全正确。

2个月过后,哈尔滨鼠疫死亡人数开始减少为个位数,甚至出现0死亡的日子。然后,哈尔滨的方法很快推广到整个东北,瘟疫终于控制住了。

从1910年10月至1911年4月,东北人口总计1400万,死于鼠疫的人数为6万人,这6万人中,有1/4来自重灾区傅家甸。在这次防疫行动中,参与医务人员2943名,死亡297人。这些数字,对于积贫积弱的中国来说,实在难能可贵。

我给你做一个比较:

公元542年,来自非洲埃塞俄比亚的跳蚤,一路蹦蹦跳跳来到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,这次瘟疫共历时2个世纪,前前后后死了1个亿;

公元1348-1351年,短短3年时间,鼠疫横扫欧洲,欧洲人口少了1/3,这场鼠疫历时4个世纪,直到17世纪才有所缓和。

此次东北鼠疫防治工作,伍连德居功至伟。伍博士不仅拯救了芸芸众生,也通过控制治疫权,粉碎了日俄假借瘟疫控制东北的野心。

同年4月,由外务部施肇基牵头,在奉天(今沈阳)召开万国鼠疫研究会,这是有史以来首次由中国人牵头举办的大型国际学术会议,参会代表来自中、俄、日、美、德、英、法等12个国家。

万国鼠疫研究会

伍连德无疑是这次会议的明星人物,他被公推为会议主席,就连大名鼎鼎的“北里柴三郎”也屈居副主席之职。

1913年,伍连德整理相关文章发表在世界顶尖杂志“柳叶刀”上面,成为中国人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发表文章第一人。

伍连德发表于柳叶刀的文章

从此,伍连德声名远扬,闻名于世。伍连德,人如其名,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“五连德”,并没有半点浮漂,仍一如既往的服务于祖国。

04

其实,不仅清末民初这场瘟疫,伍博士凭借自己的科学素养与出色才能,后来取得的一系列成就,随便挑出一条,就足以普通人吹嘘一辈子。(写到这里,想想自己也是博士,跟伍博士相比,真是羞愧难当)

为了防止文章陷入列菜单的窘境,我们就不一一列举了。

我只列出其中几条重要的告知大家:

为了发展现代医学,伍连德向民国政府提交《拟改组全国医学教育意见书》,系统提出自己的医疗改革方案,引领中国医疗史重大突破。

1914年,伍连德在上海发起组建中华医学会,他是第一任会长。(现任会长为钟南山院士)

1930年,他从西方人手中夺回海关检疫权,上海设立首个《全国海港检疫处》,伍连德任处长。

他在北京建立中央医院(今北京大学人民医院),伍连德任首任院长。

1935年,伍连德成为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候选人。

……

1937年,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,伍连德妻子被炸死,他不得不离开中国,回到槟城。

1960年,“鼠疫斗士”伍连德终老于马来岛。

泰晤士报是这样悼念伍博士的:

伍连德的逝世使医学界失去了一位传奇式的人物,他的毕生为我们所做的一切,我们无以为报,我们将永远感激他。

05

1910年的鼠疫,是天灾,更是人祸。

2003年的“非典”,原因在于有人百无聊赖吃果子狸。

2020年,新型冠状病毒出自武汉,迅速肆虐全国,原因在于有人再次百无聊赖吃竹鼠与獾。

我们在这里不愿意再花费笔墨去谴责这些人,毕竟,你就是把他们的嘴扇成“香肠”也无济于事。

但是,我们要解决问题。

欲解决问题,需要伍连德式的人物。(当然,我们有钟南山院士)

我相信,身处盛世的中华儿女一定会取得抗击病毒的最终胜利,也一定会在胜利之后,反思与审视自我。

新年意味新生与希望,下一个新年,中华儿女一定会欢天喜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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